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越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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越軌

謝懷雋一上午都在教堂禮拜, 直到崔文林撥來電話,告訴他倪薇已經平安順利的回國。

崔文林說, 臨走前, 小姑娘還給他留了兩份禮物。

“那兩份禮物,我已經托人帶回酒店了,您看……”

謝懷雋“嗯”了聲:“我知道了, 之後再一起帶回國。”

“那我是要先托人裝起來嗎?還是您要先過目。”

下午的柏林並未下雪,天色灰暗,絲毫沒有要出太陽的意思。

謝懷雋手持手機, 擡眼看天,灰蒙蒙的天際,恰巧有兩道航跡雲。

他默了默:“先放在酒店。”

崔文林:“好的,謝總。”

謝懷雋開車回酒店,搭乘電梯, 走到套房前, 刷卡進門。

門剛推開, 他便看到落放在墻根的一幅畫, 畫上是透過窗,在夜空綻放的煙花,蛋糕的一只燭火恰好點燃在煙花心間。

只一眼, 謝懷雋便立馬明白,這是幅來自倪薇眼裏,他為她點燃生日燭火的畫面。

她將眼中的十九歲世界,贈予了他。

謝懷雋走到畫前, 指腹輕輕摩挲過畫布, 閉上雙眼,他幾乎可以想象到, 倪薇是怎樣坐在畫前,一筆一劃畫出這般風景。

能獲得這樣的禮物,已經是上天的恩賜。

但這裏還有第二份禮物。

謝懷雋察覺到桌面上的絲絨盒子,旁側是一張紙條,意為讓他拆開看。

字跡屬於倪薇,但不知是什麽時候寫下的。

謝懷雋的眸色暗了暗,遵照紙條拆開了絲絨盒子。

盒子打開,裏面躺著一條腕表,工藝精細而考究,是他從未見過的款式。

謝懷雋沒拿出來,也沒戴上。

盒子扣起,他不由得看向後方。

客廳還保留著昨夜的樣子,只是沙發上沒了躺下的小姑娘。

他站在沙發後,單手撐按著沙發屏,手背上的青筋脈絡猶如游蛇,泅游浮漂在低體脂的皮囊下。

餘光瞥見櫃臺上還放存的花束,謝懷雋微頓,闊步走到那裏,撿起了那天沒拆開的信封。

「展信佳,好久不見。倪為之臣服、倪為之歡喜、倪超愛的倪薇將會在你收到花束的那一刻,突然出現在你面前!請不要因為我的唐突而生氣,其實我是有備而來的。」「這是一份共進晚餐的邀約,時間地點如下……」

「詳情請在見到本人之前盡情詢問,謝謝配合。」

「耶耶耶!你看完啦!提前祝你生日快樂!」

寫到後面,就是些莫名其妙、令人發笑的無厘頭語句,點綴了可愛的貼紙、顏文字。

小孩子。

謝懷雋嘆笑一聲,笑意散去的很快,按了按眉心。

寫下這封信時,她是不是根本沒想過,他會失約?

門外傳來鈴聲,謝懷雋去開門,來的人是準備打掃衛生的保潔員。

他默了默,說等會兒再打掃,旋即關上門,走到沙發前。

蛋糕已經被挖得不成形,留下的半邊,勉強能看出是寫過字、塗畫過的。

從來到謝家的那天起,謝懷雋就從未在意過往後的年歲,年齡的增長對於他而言,不過是數字。

謝家好面子裏子,也曾給他辦過盛大的生日宴,無異於倪薇寄養在這裏的無限風光。

可他並不需要。

流露在虛假表面的情感,終究比不過祭拜早逝獨子的那一聲輕嘆,他也不曾想過自己可以得到這一家人的真心真意,他只需扮演好謝家的好兒子、把舵好景行集團,就可以享有無盡的榮華富貴,顯赫清貴的身份地位。

對於他而言,是窮極一生也抵達不了的階級躍遷,對於謝家而言,是失去獨子的心理安慰。

吃著這份死人給的飯碗,孰輕孰重,都是不可多得的機會。

寄人籬下的何止是倪薇。

更是他。

可比之他的淡漠泰然,她更像是走到哪兒,愛意就會傾註在哪兒的嬌花。

只是一個稱不上多在意的養子的生日,她就能跨越千裏、漂洋過海到他面前。

但這好像也不是頭一回了。

謝懷雋伸手撿起蛋糕的一角,送到嘴邊,細細品位。

變質了、過期的食品,他也不是沒吃過。

可是這份蛋糕,他本該可以在最佳的狀態時,和倪薇一同食用。

是他不如願。

-

飛機落地後,紀若盈沈飴靈倆人專門打車來找她。

雨天下得太大,三個女孩擠在後車座,空氣稀薄還潮濕。

紀若盈本想帶倪薇去吃火鍋,就當是接風洗塵了,可看她勞累疲倦,興致缺缺,就先歇了這份心。

回到宿舍,倪薇沒管行李,簡單洗把臉換身睡衣就往床上躺。

沒過一會兒,屬於倪薇的床位就傳來嗚嗚咽咽、不斷抽紙的聲音,床邊掛著的小垃圾桶也漸漸堆滿紙團。

宿舍裏的倆人面面相覷,好像懂了。

這應該是受了情傷。

倪薇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,她太累了,哭著哭著就睡過去了,第二天醒來一問時間,居然都快中午了。

滿打滿算,她這一覺至少睡了十幾個小時。

充足的睡眠確實有助於療養身心,醒過來後,倪薇的心情平靜了不少,只是頭很暈,還想接著睡。

沈飴靈給她接了杯熱水,明令禁止她繼續睡下去:“睡太久對身體也不好,從昨天到現在你都沒吃飯吧,我們中午去吃火鍋怎麽樣?”

倪薇捧著水杯抿了一口,確實覺得很餓,點點頭:“好。”

“正好!我昨天晚上搶到優惠券了!”紀若盈對她晃晃手機屏幕,笑嘻嘻道,“怎麽樣,和姐們兒吃香的喝辣的,不比為了男人傷心流淚強?”

說到後半句,沈飴靈用胳膊肘支了下紀若盈。

紀若盈差點沒拿穩手機。

倆人的小動作,倪薇都看在眼裏,她想笑又笑不太出來,抿抿唇道:“你說得對。”

有了優惠券,三人的火鍋費用人均還不到五十元,這對於倪薇而言,不論是上學前還是上學後,其實都稱不上多貴。

但問題就在,這才月中旬不到,她的存款沒了,生活費也只剩三四百。

為了不掃室友的興,倪薇還是去吃火鍋了。

三人餐的分量不算少,倪薇是小鳥胃,常常屬於那種交了錢重在參與的類型,可是顧及到這頓飯比學校食堂貴了三倍,倪薇是胡吃海塞怎麽著也努力吃回本。

飯後紀若盈還提議,要不要一起去KTV唱歌。

倪薇也同意了,於是這個月不到四百的生活費,成功銷去了小一百。

悠然自在了兩天,倪薇準備收繳一些來自做小網紅的收益給自己回回血,可是她提錢失敗,猛然回想起這個月初已經提過一次款了。

如果將她的經歷投稿到情感bot,一定會有很多人抨擊她是個戀愛腦,為了一個男人居然花光了自己的所有存款。

但事實上,她現在花的錢,本是他給的。

倪薇一直不後悔和他坦白心意,哪怕關系變得如此僵硬,連電話消息都不敢打。

她知道自己遲早有一天會忍不住,即使不是柏林的那一晚,在之後的歲月裏,她也會找到機會吐露自己的喜歡,雖然不被承認。

待在學校的日子,漫長也無趣,倪薇省吃儉用了一星期,最終還是選擇回到西湖別苑。

她並沒有久留,只是清點了下衣帽間裏不要的衣物、包包、首飾,全都掛在二手平臺。

宿舍地方太小,把這些搬過去無異於擠占公共空間,倪薇沒辦法,只好拜托孫姨,幫忙寄一下快遞。

孫姨一口答應了,雖然沒多問,但還是關切地問了句:“這幾天都不回來住了?”

倪薇捧著手機聯系二手買家,聞言點了下頭:“嗯,不回來了。”

達成一筆訂單,好歹賣了一千五,接下來半個月她也有生活費了。

倪薇簡單吩咐幾句孫姨,走後就的確沒再回來了。

時間不緊不慢地撥到十二月底,前往歐洲開拓市場的謝懷雋,趕在元旦之前回國了。

抵達新城,四面八方都是主動接風洗塵的邀約,謝懷雋向來不愛參與這方面的社交,回國後僅和那圈交心的朋友聚餐。

到了他這個年紀,身邊人基本是結了婚成了家的,再不濟也正在接觸有意聯姻的對象。

幾個大老爺們酒過三巡,聊完工作方面的事,自然也不由得聊起八卦,何況前不久還剛聽說謝懷雋正和一個柏林女人有來往。

池霈嘴最碎,第一個碰杯,首當其沖問:“謝總,馬上都要過年了,怎麽不帶嫂子回國吃年夜飯啊?”

“就是啊,帶出來給哥幾個看看,清心寡欲這麽多年了,找個德國的還真夠新鮮。”

“裴哥都快結婚了,也沒見著你對象的影子。”

謝懷雋低眉放下酒杯,戴有腕表的手輕叩在桌上,不置一詞。

眼尖的池霈看得出他待的是塊新表,主動問起:“換新表了?看起來不像你的風格啊,嫂子送的吧?”

他說著還打算上手,謝懷雋不著痕跡地避開,淡聲澄清:“不是,沒談。”

“沒談?那我們怎麽聽你家老爺子說……”池霈欲言又止,才反應過來什麽,“是家裏催了,所以隨便找了個借口?我還以為你還能再自由兩年呢。”

話說到這,池霈點到為止,沒揭短。

謝懷雋是謝家的養子這件事,其實也不是什麽豪門內密,只是時間久了,知道的人不算多,何況敢在本人面前舞,這圈子是混不得了。

和謝懷雋關系近的人都知道,他從不在意自己的身世,也並非完全避而不談,他向來是最坦蕩的那位,可隨著年歲增長,身價水漲船高,周圍人都犯怵忌諱,權當是明令禁止不可談的話題。

鐵了這麽多年,池霈也知道什麽話該說,什麽話不該說,畢竟這裏外人還多著。

謝懷雋略一頷首,沒應答,算默認了。

池霈輕哂:“我說呢,還以為你突然轉性了。”

“不過表看著不錯啊。”他看眼腕表,又提了一句。

袖口下方的腕表,秒針一刻一刻轉動,掃過內嵌的刻花紋路,精致漂亮極了,但看起來確實不像男士會用的。

謝懷雋對配表並不考究,對他而言,腕表只用作觀時,並不需要賦予其他含義,向來是戴壞了才換,哪怕是倪薇贈與的。

兩天前,手機自動彈窗一條更新通知,是倪薇的柏林之旅vlog。

謝懷雋不知自己該出於什麽心態,去看看視頻裏的她。

人終有好奇心,謝懷雋也不例外,況且他是該了解一下,倪薇究竟是怎麽來的。

他點開了視頻,下方顯示時長將近三十分鐘,比她往期視頻還要長。

開頭就是女孩拎著行李箱走出宿舍,自己打車到飛機場,她戴著口罩,難掩一臉菜色,下方配字說:司機的車味道好重,感覺鉆進他被窩裏了!

再後來抵達機場候機,排隊上經濟艙,坐在有狐臭的男人身邊,她都是這副要死不活的狀態,滿屏的後期吐槽。

謝懷雋恍若見證了一場公主逃難的紀錄片,有些好笑,但實在又笑不出來。

尤其當看到倪薇住進狹窄的租房裏,躺了還沒多久,就起身對著鏡頭展示,自己給“特別的人”準備了什麽禮物。

對於謝懷雋而言,這應當是倪薇為他慶生的先導片,而他作為理應知情的觀眾,竟然現在才得知。

“這幅畫是我十九歲生日那天,他給我點燃的煙花。我不知道是不是他點的,但是我自由心證啊,我就這麽認定了。”

“那天的煙花很好看,是我見過的最好看的煙花,如果可以的話,我希望他就在我身邊,但是我知道,他很忙,他有自己的事要做。”

“希望他看見可以喜歡,哦……還有這個。”倪薇沖著鏡頭笑了下,神秘兮兮的拿出絲絨盒子。

“這只表是我從他櫃子裏撿來的,本來已經廢舊不能用了,但礙於經費有限,我就拿去找人專門修整改良了一番,是我自己設計的。”

她說著,畫面切到自己的設計稿,平靜且溫和地述說每一處設計的用意。

畫面切回來,倪薇把絲絨盒子扣緊,小聲說:“其實如果不去柏林,我也可以買新表再改良,但是過生日嘛,必須得是當天過才有意義。”

“好了,我帶你們去逛逛柏林,順便踩一下點。”倪薇架起雲臺,在踏出戶外的那一步,揚起手臂瞇眼笑了下,“這裏的雪——下——得——超——大!”

她蹲下身幼稚地堆了個小雪人,然後一腳踩扁。

此刻零星閃過幾條彈幕,皆是“哈哈哈哈”。

謝懷雋看著,唇角也不禁上揚了些。

再之後,倪薇搭上公交車,對著鏡頭輕聲說:“這次來柏林的時間比較緊,我太窮了,要是可以的話,我也想留得久一點。”

“等下次再存多點錢,我再來好好玩一次,他以前就在柏林留學,看,這所學校就是他當時留學的大學,好大啊。”倪薇說著,將鏡頭比對向窗外。

透過反射的車窗,謝懷雋看到女孩明媚的眸光,以及她在車窗上用指尖畫出的圓圈。

“要是時間足夠,我一定會下車逛的,要不……後天就來看看?生日過完,他肯定會帶我來的吧。”倪薇是以半開玩笑的語氣隨口一提的。

但謝懷雋知道,倪薇這人行動力很強,向來說到做到。

所以,她做到了嗎?謝懷雋想了下,好像那天之後,她直接坐飛機離開了,也沒向他提起過這件事。

鏡頭又是一轉,這回倪薇來到餐廳前,和店員溝通晚餐的相關事宜,大到決定鋼琴曲目,小到餐桌上擺放的花束要有考究。

很多要求說出口,實在天方夜譚,令人發笑,作為局外人,謝懷雋會共情經理的為難,可是提出要求的是倪薇,親力親為的也是她。

她說會給鋼琴師額外的小費加班費,希望可以彈到八點半;她說自己到時候會帶一束花,讓店員提前插花做準備;她到包廂,第一時間把攜帶的裝飾物裝上,還說事後會自己帶走。

五點半,倪薇走出餐廳,從斜挎包裏掏出一袋面包,坐在街邊一口一口地啃。

是很簡單的黑麥面包,因為太過幹硬,她吃下去時沒註意還噎住,喝了瓶水才緩和過來。

鏡頭裏,她唇上沾染了一點面包渣,不太好意思地笑了下:“等晚點我再吃好吃的犒勞自己,一會兒要去買花啦。”

視頻戛然而止,黑幕過後顯示“待後續……”。

而之後的事,謝懷雋也知道發生了什麽。

他不是鐵石心腸的人,看到她籌備得如此細致入微,心裏不可能始終不為所動。

他想到見面的那晚,倪薇一個人坐在警局裏,被他帶到車上回酒店,直到夜餐放涼才結束罰站去吃飯。

他想到自己曾對她說過的話——

“不是所有人都把慶祝生日看得這麽重,少自作聰明。”

他也想到倪薇隔天起來找崔文林退房,說不想給他添麻煩,怕浪費錢。

做足準備而來是真,沒吃飽飯是真,想給驚喜也是真。

到後來他的故意失約,毀掉她的精心準備也是真。

花束上的名片信封,直到她走後才拆開,攜帶了一路的蛋糕,直到化掉也沒看清她親手畫上的圖案。

細數起來,這些都是不易察覺的小事,倘若本人不說,不會有人知道,所以他在有意無意的情況下,不僅回絕了她的告白,也毀了一顆少女心。

到現在,謝懷雋已經不想細究她的“喜歡”有多少分量。

他心中自以為傲的天平,連砝碼上的字樣、重量也看不清了。

但身為長輩,他是不可能對這樣的她漠然不覺的。

謝懷雋離開飯局,坐在轎車上闔眼憩息了片刻,拾起手機,發去一條消息。

不在國內的這半個月,謝懷雋知道,倪薇一直沒回家住。

不論出於什麽原因,謝懷雋都能理解,也就由著她去了。

更何況馬上就要過年了,倪薇總要回家的。

到時候他再去學校接她。

謝懷雋微微沈氣,擡手看眼腕表,心裏百感交集。

-

與此同時,為應對一月份的期末考,宿舍裏的三個人背對背,心照不宣地投入七天速成的背題大戰。

沒過多會兒,先棄甲倒戈的是紀若盈,她這兩天追劇太上頭,背10分鐘就獎勵自己看60分鐘的電視劇。

隨後沈飴靈也放下背題本,拿起手機問她們要不要一起點外賣。

宿舍裏的倆人都活泛開擺起來了,倪薇也不遑多讓,曲臂攤在桌上,打算就地瞇一會兒。

她剛閉上眼,旁側處於倒計時的手機忽然震動了下。

謝懷雋:【這些天錢還夠不夠花?】

謝懷雋:【[轉賬:5000]】

看到發消息的人,倪薇還以為自己花了眼,不過馬上快一月了,突然發消息給她轉賬也實在合情合理。

倪薇沒回也沒收,將手機熄屏反叩到一邊。

她實在沒辦法做到像謝懷雋那樣,心裏毫不在意,並且泰然若之地維持以前的狀態。

在最開始時,她害怕看到有關他的一切事物,所以摘了一直戴著的手鏈,也把他的置頂解除了。

到後面她開始產生懊悔,懊悔自己為什麽要不管不顧貼到他身上,抱著,親著,啃著。

明明只要表達心意、只要說清楚就好,為什麽要做這種自輕自賤沒皮沒臉的事?

每當她想起這件事,都快在床上擰成麻花了。

再再之後,倪薇特理性地自我覆盤:初吻給了喜歡的人,不算虧,反正以後也不會親到了,就算勞動所得賠償……

可是。

過年。

她還得面對他。

而且不僅僅是過年。

倪薇快窒息了。

一旦這麽想,好像稍微沖淡了她表白被拒的難過。

……也算是一大優點吧?

倪薇跟著宿舍倆人點外賣,轉身拿起記賬本記錄今天的開銷。

“靈靈子,你怎麽回家啊?火車還是高鐵?”

“我爸會來開車接我。”

“真好啊,我還得搶票回家,明天就要開售了,你要不幫我搶一下票吧?好不好嘛。”

聽到後方倆人的交談,倪薇停下記賬的手,扭頭問:“搶什麽票?”

她依舊眨著澄澈且愚蠢的大眼睛,沈飴靈笑著解釋:“過年回家的票呀,是要搶合適的時間和車次的。”

倪薇“哦”了聲,經過上次買柏林的飛機票,算是懂了。

她立馬拿起手機,主動詢問她們搶票事宜。

紀若盈拿過她的手機,一頓操作猛如虎,主動道:“咱倆要不一起回北城吧?反正也順路。”

“不過你怎麽不坐飛機呀,坐飛機還快點兒呢,又不受罪。”紀若盈疑惑,以己度人地問了句,“也想存錢嗎?”

在這個宿舍,就沒有太缺錢的人,沈飴靈爸媽是醫生,在江城算是小資家庭,紀若盈有個嫁入豪門的明星姐姐,作為唯一的妹妹自然虧待不了。

夜聊的時候,紀若盈說過,她和姐姐都是屯屯鼠,不論家裏變得有多富裕了,存錢的意識還是很深刻。

這個年紀的女孩,其實錢也花不到哪兒去,紀若盈不想過於麻煩家裏,平時能省則省,打算自己攢一筆錢,留著以後出國留學的時候用,這樣就不用從家裏要錢了。

倪薇也是受到周圍人的熏染,有了存錢的念想,不過現在……她是真沒什麽錢,也真的不想找謝懷雋要錢。

她沒明說,含糊地“嗯”了一聲:“一起吧。”

紀若盈戳戳屏幕:“那我記個鬧鐘,咱們明天一起搶。”

“誒對了,寒假要不要來我家玩呀。”紀若盈湊到倪薇身邊,笑瞇瞇地問,“你家離我家也不遠吧?”

倪薇覺得可以:“好呀,我可以和你姐姐要個合影嗎?”

“那必須的。”紀若盈神采奕然,提起自家親姐那是滿滿的自豪。

沈飴靈羨慕了:“可惜了,我和你們離得遠。”

紀若盈很大方:“沒事兒啊,你可以暑假和我一起去北城玩,包吃包住呢。”

倪薇聽著紀若盈的話,忽然萌生了一個大膽的想法,小聲問:“包吃包住……那你寒假方便帶我一個嗎?”

她還正愁沒地方貓著過年呢,反正謝家又不缺她一個外人。當然,她也只是隨口一說,就算過年回不成北城,她也可以留在新城賴在曲儀青家,再不濟投奔到港城的孟家,她現在都這麽大了,還不至於水土不服……

這麽一想,這個年還是能避開尷尬,並且過得很舒心的。

出乎意料的是,紀若盈答應得很快,說什麽都要招待她,拉著她叭叭了好一陣,不過事後興奮褪去,她又忍不住多嘴問了句:“你小叔叔他不會有意見吧?”

所有人都不知道倪薇口中的“鄰家哥哥”是誰,但宿舍裏的這倆人,是絕對知道那個管事管得特別嚴的小叔叔。

倪薇也不知道怎的,這倆人居然把謝懷雋的人格一分為二了,扯這種小謊又無傷大雅,她還慶幸自己沒百分百說實話。

不過……有意見?他怎麽會有呢,說不定巴不得看不見她呢。

倪薇心裏自嘲地笑了下,搖搖頭:“他管不了我的。”

紀若盈放心了:“那就行,到時候你來我家吃吃喝喝,保證虧待不了你。”

第二天搶票,倆人準時準點掐著秒表搶的,真就搶到了。

倪薇從來沒坐過火車,但坐幾個小時的硬座,她還是能堅持的,畢竟前不久還坐過十幾個小時的柏林航班。

總之,錢是省下了,不僅可以和朋友一路吃吃喝喝,還用不著低著頭找謝懷雋,這很好。

元旦放三天假,倪薇沒回家,在宿舍開了個火鍋派對。

一月中旬考完試,倪薇也沒回西湖別苑,而是讓孫姨把需要的物品捎過來,反正籠統也沒多少東西。

她們回家的時間很趕,考完最後一科就得直奔車站,拉著的行李箱車軲轆從始至終就沒停過,直到上車坐在位置上,倪薇才松口氣。

原來趕高鐵比趕飛機還累。

倪薇把折疊桌撂下,放上自己的包包,聽到紀若盈的驚呼:“又下雪了欸!沒想到新城也會下雪,不知道這場雪會下多久。”

下雪對於倪薇而言不是什麽新鮮事,但聽到紀若盈的話,她還是不由得扭頭看向窗外。

多年不下雪的新城,自從昨夜起,忽然飄起了毛毛細雪。

臨近年關,大大小小的事務需要擠在年前了結,謝懷雋幾乎是寸步不離地住在景行大廈。

時間遠比想象中過得快,回過神時謝懷雋才發覺,元旦已過,倪薇也差不多是時候考完試了。

於是他提前結束了會議,親自開車,停泊在校門口。

大部分學生其實還沒考完試,只有小部分人在稀稀拉拉地往外走。

謝懷雋看眼腕表,確認倪薇應該是考完試的,便給她打了通電話。

忙音響了一陣,沒人接。

再打過去也是如此。

謝懷雋沈默片刻,收起手機,一路向校內走去,直到抵達倪薇所屬的12棟宿舍樓底下。

他本是打算打電話給輔導員,問一下倪薇的情況,但他恰好看到了倪薇的室友。

主動問起女孩,的確是倪薇的室友。

沈飴靈看著他,遲疑了好一會兒才說:“……倪薇她已經坐高鐵回家了。”

“坐高鐵?”他淡漠平靜的面龐,因為這句話,透著幾分不易察覺的意外。

沈飴靈都有點兒懷疑面前的人是不是倪薇家長了,正打算拔腿就走,不料被他所阻攔。

謝懷雋:“同學,麻煩你打電話給倪薇,我需要再確認一下。”

沈飴靈表露出不情願,並且找了個借口要遁走。

謝懷雋才意識到自己的失禮,沒一直攔著她,而是向輔導員打去電話。

輔導員的電話很好打通,而且恰好可以得知倪薇乘坐的高鐵班次、時間。

電話掛斷,謝懷雋在宿舍樓下站了幾分鐘,直到天邊又飄起雪花,落在他肩上。

自從小姑娘住在他這兒,不論做什麽,謝懷雋心裏都會有數。

她去哪裏玩、和誰玩、去什麽地方幹什麽,以前叛逆不愛報備,後來倒是經常和他分享。

分享的事太過細致、繁密,謝懷雋便很少關註,包括現在。

拿出手機查看消息,謝懷雋才發現,上次的轉賬,倪薇不僅沒回,也沒收。

他們的聊天記錄戛然而止在這裏,已經有十幾天了。

謝懷雋不難理解倪薇為什麽會有這種反應,可他不認為,她就該這樣裝死到現在。

畢竟人總要承擔自己的行為。

回到車上,謝懷雋又給倪薇撥去電話。

高鐵上的信號大概不是很好,所以這通電話,倪薇依舊沒接。

謝懷雋沒再堅持,也給她找了個合適的借口,隨後他讓崔文林改簽機票,提前兩天回北城。

砂輪滾動,火舌躍起,謝懷雋偏頭點了根煙,闔眼輕呵口氣,而後又將煙蒂摁滅。

他從扶手箱裏拿了兩顆薄荷糖,拆開含在嘴裏,頭靠車椅揚起下巴望窗。

薄荷糖化開了清涼的外衣,在腔內融化、滋潤出絲絲寒意,吃著薄荷糖,透過霧蒙蒙的白雪,他腦海裏浮現的畫面,是女孩坐在膝上,攬著他的脖頸,胡亂蹭著,又要抱、又要親。

自那天起,謝懷雋無法忽視,也無法否認,他確實產生了生理反應,對倪薇,對一個他看著長大的小姑娘。

這不能也不應該,可是理性告訴他,一個正常男人會有這樣的反應,也屬實正常。

兩顆糖含在腔內,久而久之漸漸沒了滋味。

從前感到焦慮煩悶,謝懷雋向來借以一根煙的時間讓自己冷靜下來。

可現在他忽然免疫了尼古丁帶來的快|.感,唯有吃下幾顆薄荷糖,才久違地感到舒心。

恰巧的是,這些薄荷糖正是倪薇避免暈車,始終備在車上的。

不知不覺間,這個小姑娘似乎影響到了他的生活,即便是不起眼的小事。

吃下最後一顆糖,謝懷雋深吸口氣,將空袋的包裝攥緊,扔進旁側的紙簍裏。

旁側手機震動了下,謝懷雋拾起來看。

崔文林向他報備了機票改簽的事,並且發來了倪薇乘坐的那趟高鐵的信息。

-

高鐵上的幾個小時,其實也不算多難熬,倪薇跟著紀若盈看了很久的電視劇,直到快到站點,她們還有些沈浸其中難以自拔。

下了高鐵,倪薇拿起手機查看消息,瞥見那好幾通未接來電,楞了一下,但隨後又很快明白過來。

去紀若盈家住,她根本沒和謝懷雋說,他打電話來問也是情有可原。

出了站點,有專車司機來接送,倪薇跟著紀若盈上車,沒給謝懷雋撥去電話,只是打開微信,停留在聊天界面許久,不知道該給他發什麽消息。

梯門敞開,倪薇索性當做沒看見,收起手機,拉著行李箱拉桿往裏走。

紀若盈解開密碼鎖,偏過頭寬慰她道:“我姐現在還在國外呢,這棟房一般只有我住,所以你不用擔心放不開,等我從餘陽回來,你還可以接著來我家住。”

倪薇點點頭,不由得探身環顧四周,這棟覆式小公寓並不算大,不過裝修得別出心裁,很有生活氣息。

以前倪薇只喜歡大房子,可是現在她忽然覺得,如果自己也有這麽一棟公寓,似乎也挺不錯的,陽臺可以種植自己想要的花花草草,客廳擺上游戲機、零食箱、懶人沙發,樓上就是臥室。

雖然小,但很溫馨。

打量著別人的房子幻想自己未來的小家挺沒禮貌的,倪薇就此打住,拉著行李進臥室。

紀若盈很好客,幫著她收拾了床,還拉她到處轉悠,推薦自家餘陽特產,和她說有機會一定要去餘陽玩,因為那裏的風景很好。

其實如果可以的話,倪薇也想就此跟她到家鄉跨年。

不過寒假剛放就賴在她家,倪薇怎麽可能好意思這麽要求。

況且謝懷雋回不回來又是一回事,倪薇記得他去年、前年就因為工作原因沒回來過年。

倪薇對謝家的發展不甚了解,只知道自從謝懷雋去了新城,便漸漸開拓了不少謝家以前從未涉及的行業,大有蓋過北城的趨勢。

於是集團以他為重心,一步步挪向了新城,就連謝景山夫婦也從去年起,移居新城養老。

北城是謝家人的根,逢年過節其實還會回來過年,倪薇也是如此。

不知怎的,倪薇忽然想到謝家人曾經說起的戲言,那便是謝懷雋其實不是謝家人、北城人,而是被他們從新城領養回來的。

不過或許是她想多了,畢竟她從小就見過謝懷雋。

說句老套的話,她小時候還被他抱過呢。

思至此,倪薇有些好笑,哪怕沒有血緣關系,她居然真的對從小敬而遠之的小叔叔產生了奇怪的感情,還坐到他腿上親。

倪薇只寄希望於上天,懇求謝懷雋一定不要回北城過年。

而她殊不知,謝懷雋的飛機提前改簽了,甚至還將公司剩下的零碎瑣事都代由崔文林管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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北城的天氣遠比新城要冷,在飛機剛剛落地的時候,謝懷雋便從謝宛樺那裏得知,倪薇是提前和家裏說好的,而且那位室友家裏也不是並無保障。

也就是說,全家上下,所有人都知曉倪薇住在哪裏、幹什麽,除了他。

謝懷雋沒有直奔老宅,而是開著車一路馳向倪薇同學的家樓底下。

這棟樓盤才剛剛開設沒多久,安保設施做得很完善,他不是這裏的業主,只能在小區護欄外停車止步。

他大可以聯系物業、聯系室友家長,聯系室友本人,讓倪薇走出家門,親自在他面前好好說明這些天究竟在做什麽,為什麽要躲。

但實際上他早就知曉原因,也能理解倪薇為什麽會這麽做。

除了先斬後奏之外,也沒什麽不對,以前又不是沒有過。

謝懷雋很不喜歡這樣忽上忽下、難以掌控的感覺,甚至是因為一個養在身邊的小女孩。

他覺得自己該做點什麽,讓這段關系恢覆從前,恢覆到從前的純粹、自然。

或許避而不見也是一種不錯的選擇,但這並不是長久之計。

謝懷雋輕哂了下,微揉眉心,忽而覺得自己這般急匆匆趕回來的行為有些可笑。

他本是沒打算來北城過年,只是不知道為什麽,鬼使神差就買了票、改簽了提前回來的航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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